读中学时认识一位朋友,她的父亲是位珠宝商,英年早逝。小时候,父亲曾给她一个朝珠,不大,玉的,有一小孔,眼睛对准它看,里面竟然有一尊佛像,活灵活现,甚为神奇。只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孔,那尊佛像是怎么雕刻进去的呢?她百思不得其解,视为珍宝,尤其在父亲过世后,更是视之为父亲留给自己的一份爱。
前两天,她忽然从微信上发给我两张照片,各为一串珠串,下坠一枚圆珠,圆珠下垂着红线绳坠。她问我:“知道为啥要发你这两张照片吗?”
疫情发生的三年来,我们彼此没见过面,很久没联系。突如其来的两张照片,看得我一头雾水,我说不明白啥意思。她立刻问我:“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我父亲送我的那个朝珠吗?”我说:“记得呀。”她告诉我,前些日子,在网上一次日本回流国内物品拍卖会上,她看见了这照片,一眼觉得和父亲给她的那个朝珠相似,当场拍下。果如所料,从小孔看,里面有一尊佛像。不过,现在看,不过是微雕技术。
这话说得感情有些复杂,五六十年过去,前后是童年和暮年惊心甚至是残酷的对比。我对她说:“如果仅仅是这样,没有了童年的神秘和想象,意思就大不一样了。”她回答说:“是啊!”
一直到这里,我们的线上对话,还是正常的。紧接着,我说了这样一句话:“失而复得的事和梦,我是不会去做的。”我的意思是,过去的事情毕竟已逝去了,存在记忆里要好,毕竟此珠已非彼珠。我曾经不止一次说过:“花落在地上,是不会像鸟一样重新飞上枝头的。”没想到,这样一句话,她不高兴了,立刻回复我说:“这是一份父爱,我就这样做了,我愿意。”
这话说得有些赌气,却也是真情。我应该感到我们的交谈出现了问题,当止则止才是。可是,我不知轻重地补充一句说:“那珠子看上去像是塑料的!”本还想说那红线绳坠未免太新,忍住没说。她立刻说珠子是玉的。我自知说错了,也说多了。她说她也说多了。显然,话不投机,交谈戛然而止。
检点一下,尽管知道朝珠的经历,它与她至今所维系的父爱之情,毕竟没那么感同身受。每个人对感情对生活的感受与解决方法不完全一样。我不应该以自己的方式谈论他人,并要求他人认同,说得有些隔岸观火、自以为是、轻飘飘了。
由此想到友情。人生三种感情:亲情,爱情和友情。亲情,尽管有因房产或遗产会反目为仇,毕竟连着血脉,打断骨头连着筋,牢靠于爱情和友情。爱情,出乎激情,充满想象,更有肌肤相亲;不过,激情易退,想象易失,肌肤相亲易老,更多有生活琐碎的摩擦与淘洗,并受制于婚姻的约束,在时间流逝中花容失色,是正常的。友情,则因没有血脉与婚姻的维系或约束,没有生活一地鸡毛琐碎的缠裹与利益的纠葛,更显得纯粹,而让人感动并感慨。当然,这里指的是亚里士多德所讲的“最完美的友情”。
不过,在亲情、爱情和友情三种感情中,友情没有血脉天然的维系,也没有婚姻契约的约束,便会更自由、更松散、更脆弱,常会不知所踪,便中途夭折,或渐行渐远,无疾而终。有管宁割席无奈的友情,也有克利斯朵夫和奥利维动人的友情,前者让人对友情悲观,即罗曼·罗兰说世上真正的朋友不会超过一两个;后者把友情美化如一天云锦,殊不知,晚霞所织就的一天云锦散后,就是暮色沉沉。
友情,有萍水相逢和一生一世的长短之分,呈现出友情美好的两个侧面。长久的友情,自然最为可贵,却也最可遇而不可求。萍水相逢短暂的友情,却因没有生活具体羁绊和相互之间长久的摩擦,更能显示出彩虹一现的美好动人。
孔子在论述友情时讲“直、谅、多闻”三点。多闻,属于后天所得;直与谅,则更多属于天生的性格与性情所致。能够拥有长久友情,直与谅,更重要。直,需要节制,有边界,并非无话不谈,如果超出边界,不因自己的直而要求别人的谅;谅,因他人的直而要求自己能有所谅。这样的直与谅,才会让友情持久。
这样的直与谅,需要友情保持一定的距离。过于密切,幻想如亲情和爱情一样亲密无间,友情便容易夭折。亲情,是从娘胎里流淌出的血液;爱情,是一天天琐碎日子里脚上走出来的泡;友情,缺少了直、谅与距离,则很容易如脆弱的朝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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